相亲日记002

任我行

悦榕公园的玻璃廊道在下午四点会准时亮起一排地灯，像有人把白洋淀的渔火提前偷运过来。我踩着那串暖黄，把皮鞋在草地上蹭了蹭——鞋尖沾了工地带来的土，我怕一眼被她看穿：我不是“体制内”，只是个做智慧道路的小乙方。
四点零五，她没出现。微信头像是蓝底证件照，真人却更难猜。我靠在“安和塔”下的石栏，看湖面刚解冻，一只红嘴蓝鹊掠过，尾羽划破水面，像把合同页翻得“哗啦”响。身后终于有人开口：“请问……是周工吗？”声音不高，带着一点会议室里才会出现的“请稍后”的温润。
我转身。她穿一件短款燕麦色羽绒服，领口别着极小的银色党徽，被夕阳照得晃眼。下身是深色西装裤、平底小皮鞋，裤缝笔直，像刚把会议桌的边线借过来。她伸手，“管委会发改，林霜。”指尖冰凉，却握得实，没有寒暄的晃，只有“啪”一下，像公章落印。
我们沿着水上木栈道走。四月的风从芦苇缝里钻过来，带着一点淤泥的腥。我侧身让她走里侧，她礼貌地笑，却立刻进入正题：“你们公司做的车路协同，边缘计算盒子布点密度是多少？”我愣了半秒，还是答了：“主干两百米，支路四百，目前先在启动区跑。”她点头，掏出手机，在备忘录记下，像把一条会议纪要当场归档。我补一句：“后期想接你们信号灯平台，需要接口文档。”她“嗯”了一声，尾音短促，像键盘敲回车。
栈道尽头是片新栽的睡莲，叶子才铜钱大。她停步，忽然换话题：“这片原来是我们村的老砖厂，我小时候捡过碎瓦片当小船。”她弯腰，真从草根处翻出半块青灰砖，边缘被湖水磨得圆。我接过来，砖面有“78”凸印，像一份四十年前的文件编号。她指尖在数字上抹了一下，声音低下去：“去年征迁，我负责给村民讲补偿方案，站在自家旧炕的位置上。”风把芦苇吹得沙沙响，像有人在远处鼓掌，又像低声喝倒彩。
我们找长椅坐下，夕阳斜切，一半湖面镀金，一半仍是冷绿。她拧开保温杯，递我前先问：“喝白茶吗？不浓。”我接过，杯口有极淡的口红印，我不敢对准，只仰头灌了一口，茶温刚好，像刚走完审批流程：不烫手，也不凉场。她看我喉结动，忽然笑：“你们乙方，是不是最怕我们临时改需求？”我老实点头，她补一句：“其实我们也不怕改，怕的是上级凌晨发‘收到请回复’。”说完自己先弯眼，眼角细纹像一枚小小的会签戳。
话题绕回个人。她说自己三十，北大毕业后考雄选，先驻村三年，再调回管委会，“每天步数两万，鞋跟磨平两厘米。”我问：“那还有时间谈恋爱？”她侧头，看远处塔吊，语气像念进度汇报：“上级要求‘个人问题同步解决’，我妈就把我‘同步’到这儿了。”我笑出声，她也笑，却立刻收住，像会议室里手机突然外放，赶紧按静音。
五点二十，天色转靛，公园广播提醒“即将闭园”。她起身，拍掉裤缝上一根芦苇穗，动作利落，像给PPT最后一页点“结束放映”。我试探：“下周二，管委会门口那家牛肉饼，我排了半小时队，要不要一起？”她没答，只把刚才那块“78”砖塞回我手里：“留着吧，当验收材料。”手指在我掌心停半秒，冰凉，却留下一点湖水的腥甜。
出园路上，她落后半步，忽然轻声：“接口文档，我周一发你邮箱，别熬夜。”我回头，她人已融进门口那片高杆灯的冷白里，党徽闪了一下，像流程卡最后一栏被默默勾上。我把砖揣进兜里，棱角硌着大腿，却意外地踏实——像一份还没盖章、但已口头通过的意向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