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雄安商务中心二楼的“淀山湖”咖啡区,比我想象中安静。落地窗外是去年才铺好的白洋淀大道,中午阳光照在柏油上像一条刚擦亮的黑色钢琴键。我提前十五分钟到,把西装外套脱了,只穿浅蓝衬衫,袖口还是早上在容东公寓熨的,留一道整齐的折痕——介绍人再三叮嘱,对方是老师,穿着要“稳重里带一点朝气”。
她比照片晚到七分钟。11:28,扶梯升上来一个人:米白色风衣,内搭藏青针织长裙,头发用深棕发夹松松挽住,像刚下课就赶地铁过来的样子。我起身,她先点头,目光在我袖口停半秒,才伸手:“您好,我是李云。”掌心干燥,指尖却有点凉,也许是外面风大。
我们点了一样的澳白。柜台前,她微微弯腰看豆单,耳后碎发垂下来,露出极细的银色耳钉,像粉笔划过黑板留下的一抹光。等咖啡的间隙,我问她学校远不远。她说容西小学,新校区,甲醛味刚散干净,“上周做环创,我把整面墙刷成‘白洋淀青’,结果主任说太暗,又让改回乳白。”她笑,眼角弯下去,像有人把粉笔折了一小截,轻轻点在皮肤上。
咖啡端来,我们选靠窗的软塌。阳光太高,她抬手遮,我顺势把百叶旋下一格,光变成一条一条的,落在她睫毛上。她道谢,声音不高,却带着课堂上的那种清亮。我问:“下课直接过来?”她点头,把风衣袖扣解开,露出手腕上一道淡粉印子。“中午给女生梳头发,皮筋太紧,被弹了一下。”说得轻描淡写,却下意识搓了搓,像要把那一点疼揉散。
话题从“雄安堵车”滑到“家长群”。她说上周有家长在群里@她,问为什么孩子回家只说“饿了”,没说“老师辛苦了”。我笑着接:“那你怎么办?”“回了个‘已阅’,加一朵玫瑰。”她抿嘴,唇角向上,却很快收住,像粉笔末被黑板擦轻轻带走。
短暂的冷场。我听见自己杯底碰到瓷托的轻响。她忽然问:“你平时……也这么正式吗?”我愣住,才意识到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还系着。我解开,她低头用搅拌棒在奶沫上画圈,圈越绕越小,像要把那句问话也旋进去。我坦白:“其实下班都穿帽衫,今天被同事笑称‘雄安金融男相亲制服’。”她笑出声,声音比刚才大,引得隔壁桌穿工服的小哥抬头。那一刻,我觉得她比进门时放松了两岁。
聊到十三分,她手机闹钟震——下午第一节是13:55,从商务中心回学校要二十分钟,她得提前到看午休。我们同时起身,风衣与西装擦出静电,啪一声轻响,像有人在黑板上掰断一截粉笔。她“哎呀”一声,我替她把领子翻好,指尖碰到发梢,带着一点午后的咖啡温度。
下扶梯前,她回身,从包里掏出一支极短的铅笔头,塞到我手里。“课堂奖品,多出来一支,给你留纪念。”铅笔上贴着一颗金色小星,像她在家长群发的表情。我想约下次,话到嘴边变成:“下周二同一节,我能不能去听你讲《白洋淀》?”她没答,只把风衣腰带系紧,眼睛亮得像刚擦干净的玻璃黑板。
扶梯缓缓下降,她的背影在雄安正午的日光里越缩越小,像一支粉笔,终于落在盒里。我攥着那截铅笔头,掌心被木杆硌出浅浅的凹痕,却意外地不想松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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